2014 年 11 月 22 日晚，射手网创始人沈晟发布了一则标题为“断舍离”的声明，宣布这个已有 15 年历史的字幕分享网站正式关闭。于这则消息曝出几小时前，人人影视也宣布关闭“清理内容”。
“但是，需要射手网的时代已经走开了。”这则措辞充满悲情和不舍的声明一经发布就激起轩然大波。在百度贴吧上，有人甚至放出了广电执法部门查封人人影视服务器的现场照片。
林嘉澍当天晚上连发了 7 条微博。他从 2004 年就开始使用射手网，尽管这个习惯已经荒废多年，但听闻消息他还是难掩激动。“在中国公民可以获得美国 10 年商旅签证后不久，两大字幕网站就关停整改了，祖国的良苦用心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多出去走走吧，人肉翻墙才是硬道理。” 林嘉澍在微博中写道。
很多人那天晚上和他一样深夜还活跃在网上。知乎上很快就有了关于射手网究竟为何被关闭的热帖，热爱电影的文艺青年大本营豆瓣上也有不少讨论。
就在网民们或激烈声讨广电总局、或理性地分析其中牵涉的法律纠纷等问题时，射手网创始人沈晟却早已到了深圳，为了一款新游戏带着员工加班加点。这是沈晟在射手网创始人之外的另一身份——手机游戏制作公司品志文化的 CEO。
（左为品志文化 CEO、射手网创始人沈晟）
沈晟同时保有这两个身份已经长达 3 年，品志文化之前曾经开发过《神仙道》、《塔塔塔防》等多款热门手游。在 2012 年和 2013 年的一些监测机构报道中，品志文化都有在国内手游公司收入及开发能力十佳排名中上榜。和品志文化在同一幢大楼里工作的李星告诉《好奇心日报》，他是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在 China Joy 上专注调试游戏的 CEO 同时也是射手网的负责人，可见沈晟早已把主要精力从字幕转向手游。李星所在的公司心动游戏是品志文化的投资方兼合作伙伴。
事实上心动游戏的前身是 VeryCD，它的另外一个合作伙伴是 BT China。射手网、VeryCD 以及 BTChina，这些昔日的资源分享大站的创始人们如今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这些以前做盗版网站的现在变成了生意上的小伙伴。”李星对《好奇心日报》说。
心动游戏有投资品志文化，并负责品志文化的游戏推广。品志文化和心动游戏目前在一栋楼里办公，同在这栋楼里办公的公司里还有一家经营智能电视盒应用沙发管家的公司，这家公司的前身是 BTChina，在 2009 年因为版权问题被互联网中心取消备案号而关闭。
你会看到这些公司对于它们的出身有着怎样的感情——这栋楼的访客 Wi-Fi 密码至今仍然是“ VeryCD ”。沈晟并没有在品志文化拥有自己的单间——他的工位和所有人一样，就好像当年在射手网上他甚至公布了自己的 Gmail 邮箱，并亲自回复用户的各种吐槽。
相比网上各种阴谋论调，亲历过 VeryCD 被查的李星认为这其实是再自然不过的个人选择而已。他记得有一次机房停电，VeryCD 网站无法访问，网友们都在愤怒声讨广电总局，结果最后广电总局的人追着他们说赶快把机房修好。“实际上沈晟和黄一孟（心动游戏老板）都是支持正版的，因为他们也是做产品研发的，不支持正版，他们就没饭吃。只是那个时候只有这个渠道能帮大家看到东西。时代到了就不做分享网站了。”李星说。
然而谈起一家经营了 15 年的网站骤然关闭这个话题，李星和他们那栋楼里的同事们多少还是替沈晟感到一丝惋惜。这在这种惋惜很多时候夹杂着对 1990 年代那个中国互联网的草莽时代的怀旧情结。那个时候人们几乎什么都能从网上下载到，没什么监管，所有人都是出于兴趣义务地提供各种资源。
参与字幕组的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是学生。以国外影视剧及语言学习为爱好，他们组成了庞大的义务翻译队伍。《好奇心日报》采访的字幕组成员中常常有人表示，翻译字幕就是出于爱好，如果收到酬劳，反而会觉得成为任务和负担而失去兴趣。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悖论：有着法律问题的盗版网站是在一群人高尚无私的道德情操和个人兴趣上创建并维持运营的，而这也是最终盗版分享产业崩塌的原因。
15 年前，出于个人爱好，沈晟创立了射手网。域名中的“Shooter”是取“书途”地谐音而非 “射手”，按本来的打算，这是一个书评网站。而在 1990 年代，一方面国外影像资源匮乏，另一方面，新的影像编码格式出现，喜欢看电影的沈晟开始在射手网分享影片。由于这些影片往往没有字幕，沈晟和网友们在这个网站发布他们收集到的影片字幕。此后，射手网才逐渐成为字幕分享平台。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从个人制作和分享行为开始的流水线承载了影视产品大量的流通量。从视频资源采摘、字幕制作到下载匹配，这条产业链直接对版权方产生威胁。不仅是在中国，这几年中位于波兰、瑞典等地的字幕网站也陆续被关闭，甚至被拘留罚款和刑事起诉。
一位接近射手网的人士称，盛大当时就曾注资射手，但这笔投资最终似乎没有达到盛大的预期。2011 年后，沈晟把主要精力转移到了品志文化上，这可能导致盛大与沈晟之间产生了嫌隙。在沈晟发布于射手网首页的声明中，有一串类似电影落幕的鸣谢名单，上海盛大排在首位。
2011 年是品志文化创建的年份，也是上一轮人人影视等分享网站曾出现访问问题的年份。或许从那时候沈晟就看到，涉及版权问题、商业模式过于单一的字幕分享平台即将走到尽头，他放弃了射手影音，决绝地转行。
如果从商业角度看，沈晟选择的手机游戏行业看起来的确更有前景。在品志文化的办公室里，所有办公椅都是经典的 Herman Miller Aeron ，单价在 8000 元以上。据办公楼内的保安人员透露，品志文化的办公区域有 100 多名员工。
射手网关闭事件发生后第 6 天，人人影视在微博发了一条拉丁文，暗示：“我仍未被征服。”其后，人人影视网站还有过短暂恢复。同一天，发生在沈晟身上的努力是，品志文化的新游戏《仙侠道》在手机厂商的审核很顺利，有望比预计时间更提前上线。
“抛开射手网会让沈晟更轻松。”一位接近沈晟的人士告诉《好奇心日报》。
“这个时代不需要射手了？未必是坏事，因为这意味着个体水平的提升和资源更丰富，还有你可能不必再通过美剧了解世界了。”林嘉澍对《好奇心日报》说。尽管现在他已经不怎么使用射手网，但他认同互联网上流传甚广的那个“中国四大翻译浪潮”的段子。这四次浪潮被网友们总结为：古代以玄奘、鸠摩罗什等为代表的佛经翻译；近代以严复、林纾为代表的对西方文化的翻译；文革后以三联、上海译文等出版社为代表的对西方现代人文社科著作的系统翻译，最后一次是新世纪草根字幕组自发组织的对海量影视和网络学习材料的翻译。
时间会证明这种提法究竟是否言过其实，但即便创始人沈晟都放弃了它，射手网的价值并不会因此被抹杀——它曾经帮助无数人了解世界。
这也是从 70 后到 80 后到现在的 90 后前赴后继组建字幕组的原因。一位之前将射手网作为唯一发布平台的独立字幕组负责人告诉《好奇心日报》，射手网关闭以后，他们停止了压制成片（即所谓的“熟肉”，把字幕压制到原版影片中供网友下载），改在国外字幕网站上传字幕，使用网盘和 QQ 群作为字幕分享平台，QQ 群分享明显活跃。这个有着 100 多名成员的字幕组的负责人是一名高中在读学生。
可以感受到的是，射手网等关闭后，字幕组以及相关网站在资源分享中变得更加谨慎。一位接受字幕网站的使用者说，没有射手网这样的分享平台，说得难听点，字幕组有点像“草莽流寇”了。
现实并不那么悲观。一些看到机会的字幕分享平台还在涌现。比如一家名为 Sub HD 的网站，这个还在试运营中的网站主打字幕分享，耐卡影音也开辟了“字幕馆”。
《好奇心日报》一直尝试联系沈晟，但他本人拒绝接受采访。“一是没有时间，二是不想再多提此事，只想就这样过去。”一位接近沈晟的人士称。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李星为化名。
题图来自：blog.xiqiao.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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